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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10 发布时间:2023-07-08 02:23:41
我是1896年12月6日在江苏泰兴出生的,那时清王朝还统治着中国,用的旧历,是光绪二十二年十月三十日这一年是1894年甲午战争后的第三年,清王朝的统治久已摇摇欲坠,经过这次战争的失败,亡国的危机更加迫近了。
《中俄新约》《中英续议缅甸条约》《中德胶澳租借条约》《中俄租借旅顺大连湾条约》《中法租借广州湾条约》等陆续签订,至于台湾全省割给日本,那是甲午战争的直接结果,还不在其内瓜分中国的形势已经很明确了,但是在我的家乡,对于这个情况还不清楚。
泰兴是江苏省的一个小县,在长江北岸,扬州东南两千年以前,这里还是一片汪洋,所以西汉枚乘《七发》说到“观涛乎广陵之曲江”,又说“江水逆流,海水上潮”西汉初年的长江口正在扬州东南,泰兴还位于江中,近年在城东发现大鲨鱼的骨骼,正是绝好的证明。
由于江沙淤积,到第十世纪前半期,泰兴县才正式成立在我出生的时代,据《光绪泰兴县志》,泰兴人口,只有三十万左右,当然是个小县;现在已经增加到一百四十万,就不能算小了朱姓在什么时代移居泰兴的?据《朱氏宗谱》说,南宋初年左都御史朱宝明看到当时统治者对外屈服,因此跨马渡江,到了泰兴,下马一看,原来是一匹泥马。
后来在朱氏宗祠里为这匹马塑像,祭祠的日子还得为马上祭这件事怕不一定可信首先,宋代没有左都御史这个官名其次,即使泰兴是一个滨江的县,沿江还有不少的沙滩,跨马渡江虽然不是不可能的,但是泥马渡江,和宋代泥马渡康王的传说太相似了,因此必然掺进了不可靠的成分。
在这位宝明公之后又有十一官人、十二朝奉这些似官非官、似民非民的人物,不像历史的记载此外,这部宗谱的首创者一冯公是明末的人物,从十二世纪到十七世纪,中间经历五百年,他凭什么写下这部宗谱?有一点明确的,是在清军入关以后,泰兴朱姓曾经搞起一支队伍,对于清朝的统治,进行抵抗,这在《泰兴县志》和冒襄的《影梅庵忆语》里都留下一些记载。
我的直系亲属,最远的我只记得曾祖父松年公,他住在江滨,因为他的耕地之旁,涨出几百亩沙滩,这一下他的情况大大好转,自己也搬到泰兴县城里来了,这就是苏家巷老宅,传到现在,我的侄儿还住在那里可是长江是无情的,一场大潮,把松年公的沙田冲去了一大半。
沙去了是无法挽回的,可是沙田已经升科,田租是轻易不能豁免的,他得从泰兴县到通州,一步步地去吁请,待到田租问题解决以后,他的沙田由于江水冲击和衙门使用,几乎全部报销了松年公只有一个儿子,即我的祖父星海公因为早年境遇还好,他读了书,考过秀才,前前后后考过十次,始终没有考上。
祖父还有一项本领,他是一位乳科的专家家中相传,祖母是因乳痈致死的,这就使得祖父发愤专攻乳科,终于成为有名的专家他的这门特长,后来传给我的伯父和父亲,伯父有时还为人家治病,父亲是一向不替人看病的我小的时候,在家里只看到一些医书和成药,可能是父亲留下的,也可能是祖父留下的。
可是由于伯父特别推重自己的弟弟,所以我相信父亲是一定学有专长的父亲石庵公兄弟二人,伯父玉山公也是读书的,考秀才好多次,可是也没有考到手那时秀才只是一个口头的名称,正式的名称是县学生,通过这个考试,就算是县校的学生,可以受到教谕、训导——县校教师的官衔——的教育了。
考试就是做八股,从《四书》里出题目,作破题、承题、起讲以下便是八比,最后是一个小结考试出身的称为正途,从县学生进而为举人、进士,这是一条做官的大道太平天国运动失败以后,还有军功出身的一条路;直到清末,又有捐班出身,那更是鱼龙混杂了,都不及考试出身。
严复从英国留学回来,重学八股,背着考篮入场;帝国主义分子赫德掌握了中国海关的全权,还要请人教他的孩子做八股,以便入场考试,都是这一回事八股确实得到非常的重视可是从另一方面看,却也十分可笑:那时入场考试,经常夹带舞弊,到今天还留下当时流行的不少书籍,密行细字,印刷的精致,远远超过现代书本,那时是一般人都可以置备的。
还有些头童齿豁的老师宿儒,把全部《四书》都做成八股文,上千篇的文章都用小字密抄,编订成册,衬在考生常用的马褂里,这件衣服,有时要卖好几百元,考生买了,穿好入场,临时拆开照抄,同样可以考取因此八股一途说可贵固然非常可贵,说好笑也就非常可笑。
话说回来,我的这位伯父,虽在县考里曾经考到一名备取第一,在州考里却始终没有成功祖父和伯父一连遭到挫折以后,父亲当然不会考虑再走这条路了,他也知道自己是迟钝的,更不容选择这条道路由于三姑母出嫁,最后一点点田地也作为妆奁田过了户,他自己又结了婚,孩子也有了,总不能坐以待毙,最后下决心改业。
恰好他的再从兄弟瑞二伯、长三伯两位正在经营一爿茶叶店,他就去那里担任售货员,从龙井、武彝、毛尖、雀舌这些货品里找出路,这样又经历了若干年可是这两位再从兄弟并不是什么经营能手,在倒闭的边缘上挣扎了几个反复以后,终于失败了。
在这次失败中,父亲失业了,而且由于小小的县城里容不了几爿茶叶店,他即使积累了些业务知识,竟然找不到第二个就业的机会大的孩子总算在一家布庄当上艺徒,但是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一家大小五口,吃饭就是一个问题,怎么办呢?父亲的心境正在煎熬之中。
就在这年十月的最后一个深夜里,我出世了,那年父亲、母亲都是四十一岁,大哥二十岁,二哥十二岁,三哥十岁父亲正为家境的艰苦而困扰,大哥在店里,二哥、三哥都熟睡了一盏昏暗的油灯投下深沉的阴影,产婆把婴孩收拾干净以后,包扎停匀,扔在方砖上给他第一次锻炼。
时间慢吞吞地消失了,曙光反映到这所朝北的小屋里,母亲从分娩的昏沉中苏醒过来,一眼看到躺在方砖上的婴孩,她挣扎着和父亲说:“兴保爹把孩子递给我,他在地下躺得太久了”兴保是大哥的小名小地方的夫妇通常是带着孩子的小名相互称呼的。
我在地上其实还只有半夜,由于母亲的慈悯,这才重新获得人间的温暖当时的风俗是这样的,婴孩初生,要在方砖上躺这么一天一夜,据说为了孩子的健康起见,从小就得给他这样的锻炼现在的办法完全不同了,不过我想这个办法不是没有道理,我能把我的健康情况作为一个具体的证明。
母亲是慈爱的,但是我的出生并没有在她的心坎上得到同情她在有了三个男孩以后,总是希望有一个女孩,长大以后,能够在她脚前脚后,干一点零碎活儿,可是偏偏第四个还是男孩,实在意味着希望的破灭因此我只能凭我那天真无知的小动作博取母亲的慈悲。
父亲呢,他老是惦记着一家大小的生活没有田,没有工作,只凭着典当,或是出卖一些还可让出的房屋,那怎样活下去呢?所以在伯父问起可曾给孩子起名的时候,他只是说:“大哥,你看一家五口,现在是一家六口了,凭什么活下去,这不是完了吗?孩子就叫做‘完了’吧。
”“唉,”伯父说,“这怎行呢?哪能给孩子一世背上这个名字呢?我看我家两个男孩,你家四个,这个孩子就叫做‘六六’吧”由于伯父的规诫,我才不致背上“完了”的名称,而要在一生中挣扎向前,争取自己的前途事实上父亲正在生存的狭路上,带着我们母子挣扎前进。
但是在残酷的旧社会里,他又怎样前进呢?工作吗?没有就业机会投亲靠友吗?他们也在深渊中挣扎;即使偶然有个别幸运的,也难免不因为剥削成风,带着剥削的利刃迎面而来剩余的一条路只有靠典卖房产度日我们的住处已经紧缩到三间四架梁的南屋和两间灶披了,父亲把剩余的十多间屋子逐间典出,卖绝。
这样总算维持了四五年在我四岁的那一年,性子温存的二哥由于营养不足,被肺病夺走了生命祖父留下的医书,一半送给了看病的温锦堂医生这位老先生虽然没有什么高深的理论,却是饱有医疗经验,对于治病的报酬从来没有计较过。
旧社会的黑暗里毕竟还有一线的光明,这一点我们是应当看到的次年是十九世纪最后的一年,中国面临着瓜分的命运,帝国主义者不敢竞行瓜分中国的一年,中国人民终于觉醒了甲午战争失败以后,中国的一些知识分子有所觉悟,1895年,进京会考的一千三百多人,以康有为为首,上书请求变法,历史上称为公车上书。
1898年6月,变法开始,称为戊戌维新一百天以后,以西太后为首的守旧派进行宫廷政变,重新回到原来的老路帝国主义者——英、法、德、日、美、意、俄、奥——磨刀霍霍而来这群豺狼们已经瓜分了非洲大陆,现在准备瓜分中国了。
统治中国的清王朝没有胆量对付这群豺狼,他们决心为虎作伥,把中国献给帝国主义者,舔着刀口上的余血,维持他们那不值一钱的生命中国人就是这样地心甘情愿地由他们宰割吗?不能!北方的人民醒了,他们竖起“反清灭洋”的大旗,手无寸铁地和洋人搏斗。
一个人倒下来,千万个人拥上去,终于把帝国主义者的侵略狂潮顶住了清政府跪着求和的无耻行动能挡住他们吗?不能野兽决不会因为长跪哀求而停止咆哮,唯一能打退他们的是刀枪,是拳头,是热血庚子的结果是胜利,不是失败,是中国人的觉醒,不仅是四万万两的赔款。
诚然,由于清王朝的无耻求和,中国人被残暴的帝国主义者讹诈去大量的赔款,但是赔款只能为帝国主义者准备一个粉身碎骨的泥坑经过庚子的大动荡,清王朝看到自己面临着灭亡的命运他们还想作最后的挣扎,他们想逐步收回落到人民手里的政权,也想逐步消除地方分裂的形势,但是已经太晚了,没有用了。
以后不到十年,清王朝彻底崩溃了这一年,三哥十四岁了,由于母亲的一位堂房弟弟的介绍,到姜堰的一家布店当学徒从此家中只剩父亲、母亲和我三口人了,但是生活还是很艰苦除了自己的住房以外,其余的房屋都保不住了有三间店房本来出卖给张姓的,父亲因为生活艰苦,准备按照泰兴的风俗,再去张家找价的时候,张家甚至喊齐狗腿子,准备给父亲一顿殴打,总算父亲见机撤退,免去一场侮辱。
泰兴的风俗,一般的店家都愿意由顾客赊欠,来往多了,利息也厚了,可是到了端午、中秋,特别是到了年终结账的时候,这便成为一笔巨款顾客怎样应付呢?当然加紧设法变卖典当家产,才能偿还这笔累积的债务到实在山穷水尽的时候,只有设法躲避,但求躲到四更以后,便可大摇大摆地出来,即使遇到了凶狠不过的债主,尽可高举两袖,深深地一揖,口称“恭贺新禧”,债主也只能回答一声“彼此彼此”。
父亲是不止一次这样地度过除夕的二十世纪的第一年,那时我号称六岁,实足四岁两个月,我开始入学了其实这还不是学校,当时称为书房塾师是本家叔叔保三父亲带我去了,我朝着孔夫子的牌位叩了头,然后向保三叔叩头父亲和保三叔谈了一会,便留下我朗诵“人之初、性本善”了。
我的本性并不太恶,可是却也并不喜欢读这个“性本善”有时还要写字,就是在红格上描写对于五六岁的孩子,这要求也未免太高了一些所好在初学的时候,保三叔指定一位女同学捉着我的小手描写这位女同学是杨明珠,家在我家对门,大约比我大六七岁,那时私塾里经常是男女同学,并没有什么分界的。
但是我毕竟不很喜欢上学我想逃学,可是只要被母亲看到,她总是拖着我的辫子,那时中国人不分男女,都是有辫子的这样拖呀拉呀,要拖过半条巷子,待我看清实在没有机会逃学,这就和母亲说清楚,乖乖地到巷子西头上学了父亲每天一早就要出去散步,因此这样的事情都是在父亲外出的时候发生的。
偶然父亲不出去了,这就是我的幸运我因逃学而被母亲拖住辫子的时候,父亲会出来喊一声:“不用拖了,孩子不准备考状元呀”这时母亲才肯放手,我便跑到父亲的那六平方米的小间里,趴在柜子上看《三国演义》的画像“不准备考状元”对于我实在是一种教育,是要我在一般人拼命向上爬的时候,停下一步,这对于我的一生是有重大意义的。
大约经过半年以后,我对于上学逐步地习惯了,不再逃学了;字也会写,用不到把笔了我记不清楚是不是读过《百家姓》《千字文》;但是记得读过《龙文鞭影》,那里说:“粗成四字,诲尔童蒙经书暇日,子史须通尧眉八彩,舜目重瞳。
商王祷雨,汉祖歌风”读着这样的句子,确是怪有意思的八岁那一年,我开始读《四书》了保三叔一直要我们读熟、背诵,但是始终不给我们讲解有时他为一些大学生——年龄大一些的——讲解,我在旁边听讲大学生回讲不来的时候,我不免要插上三两句,因此在那私塾里引起一些注意。
最苦的是在保三叔出街有事的时候,要我代他维持秩序这座私塾,虽然不大,学生总有二三十位除了年龄小的和女生以外,十几岁的总还有七八个他们见到保三叔一出门,看清楚现在是他们的天下了口角的、相骂的,这还算是文戏。
更多的是武戏,他们使拳弄棒,最后经常以打架而告终凳子踢翻了,书桌也搞得东倒西歪这个时候,保三叔回来了,大家来不及整理,只得勉强就位保三叔一肚皮不高兴,那就要问我这个维持秩序的人是怎样维持的,有时还得狠狠地教育一下我,尽管我那时只有八岁。
我和父亲说起希望换一个地方读书1904年,泰兴果然办起第一所初等小学,那时称为蒙学堂,办在广福寺大殿东首华严境的三进屋子里现在广福寺全部改造了,成为泰兴县第一招待所,十年前我回去的时候,还看到剩下一所东边的钟鼓楼。
蒙学堂招生三班:主持人是王馨堂老师,此外甲、乙、丙三班的教师是金冶卿、李燕贻、张子伟三位老师开学那天,学生到了,各人拣一个座位坐下老师们按照事前准备的名单点名乙班的李老师点到我的时候,丙班的张老师说:“已经在这里了。
”我就在丙班上课那时用的课本是无锡两等小学编印的,老师写在黑板上,孩子们便照抄第一课是“我生大清国,我为大清民”几十年以后,我曾和人谈起:“什么人在孩子入学第一天,就要他读这样的课文,可真怪”那位无锡人说:“课本是我编写的,主要是为了掩盖清政府的耳目。
”我这才知道这原来是资产阶级政党同盟会的业绩自从庚子事变以来,清王朝灭亡的命运已经肯定了,问题在于是让它带着中国一同灭亡呢,还是由中国抛去清王朝而争取存在同盟会是决定采取后一条道路的《老残游记》是一部观点很不正确的小说,但是作者指出“北拳南革”,不是完全没有看到一些线索的。
二十世纪的最初十年,正是同盟会最活跃的十年,连泰兴这个小小的县份,也掌握在同盟会的手里那时的知县官龙璋就是同盟会员尽管他是水晶顶子、蓝翎、墨晶眼镜、马蹄袖,一身老官僚的打扮,但是他是一位革命党,同盟会副会长黄兴就曾在他的衙门里留下脚印。
龙璋在任上,办学校,派留学生,也着实做了些革命的启蒙事业我们这些小学生虽然在那里读着“我生大清国,我为大清民”,但是也唱着这样的歌曲:进兮进兮进进进进进,谁谓黄人大梦犹未醒?精神一到何事不可为,化作英魂保障我国民。
死兮不退好个壮男儿,为国为家为我众苍生这是一首进行曲,已经鼓足了人民的斗志另外一首歌说:“谁为我首,谁始要盟,吾党何日醒!”这就是要追究庚子事变、《辛丑条约》的责任,要追究个水落石出革命是不可避免的了,但是在一个九岁孩子的头脑里究竟不能十分清楚。
在蒙学堂里还有一个插曲影响到我以后的生活四五月里,泰兴有一次迎神赛会那时人民还是相信神道的:城隍、关公、东岳、药王、都天、禅师这些不伦不类、乱七八糟的神道要搞一次大集会,还有旗伞执事、吹打锣鼓、平台秋千、拜香凳、烧肉香、踹高跷各式各样的玩意儿。
这一天蒙学堂的学生一大半都去看会了,稀稀落落地剩得几位老师和三五十个小孩子王老师是主要负责人,看看实在不像样子,他说:“这样吧,甲班照旧上课,乙班丙班并在一处上吧”这样我就到李老师教室去了那时教课的顺序,是抄教材,教师讲授,讲授完毕,孩子们按次排立,由教师逐一问询,对答不上的就排到后边去。
以后就照新排的次序就位一天的功课完毕,每人的座位也就不免有个升降那天的结果,我是排在第二名当天晚上我到家的时候,把情况都向父亲说了父亲说:“明天到学堂去,就按照今天的位次坐吧”第二天我一进学堂,就坐在乙班的第二位。
原来的耿平修不同意,就去禀告李老师老师问:“昨天你哪儿去了?”“去看会了”“我没有答应你去呵暂时你还是坐在后边,待今天答问以后重新排定吧”从此以后,我坐定在乙班的第二位,第一位是薛汝汉同班的除了薛、耿以外还有伯父的孩子本君哥,比我大两岁,坐的位置却不很高。
那时我们已开始作文,后来称为缀法、写作或创作,主题却很不一样因为科举还没有废,我们的习题经常出自常读的《论语》《孟子》里文章怎样作,我全然不理解,有人发现只要抄朱注或是什么章旨、节旨之类,老师总是满意的,因此作文课题出过以后,大家就一味抄书,闯过了这道难关。
家里的经济情况越发困难了,由于袁森记歇业,大哥遭到解雇,困难更严重了除了自己的住房以外,更没有什么可典可卖的,父亲只有靠当铺生活了当铺是旧社会落后地区的一种盘剥人民的营业场所泰兴城里有三家,乡间有七八家,他们内部组织非常严密,有保卫自己的炮楼、鸟枪,所以实际上是一种武装组织。
一般是徽州人开设的,后来也有一些扬镇帮参加,不过经常以徽帮为主,里面经常说徽州话,他们的衣服也和当地人不一样,因此他们是社会里的一个独立组织可是他们也得雇用一位当地的绅士作为名义上的管事人,简称外管泰兴的一位退居的翰林公就是这十几家当铺的外管,他的工资是每家银圆一百元,每年年初他到各典所供的财神老爷前面磕一个头,其任务只有在各典出了问题的时候,和知县官去通通声气,给当铺一些好处。
因此他的工作称为“磕头饭”当铺的内部组织是非常严密的,最上一层称为三大宪:管事、管钱、管楼,而以管事总其成管钱专管银钱往来,管楼专管堆栈进出以下是五六位站柜台的,称为头柜、二柜不等,名义上是头柜领班,但是并不一定,因为各人的收入完全是按照所经管的事务提成,所以有时末柜经营得法,他的收入也就超过头柜。
除了这些营业员以外,都是学徒学徒之中资格最老的四位专管开发当票,称为中班中班所写的字体,像是草书又不一定是草书,是当铺中特有的字体;所用的语言也不一样,例如当进一件皮袍,照例写上“虫蛀”,当进一件农具,照例写上“破损”,这样即使把东西搞坏了,他们会说当票上本来写明;你如说是字迹不清,他们会说这是当铺的字体。
万一你要闹到县官那里,那时外管的翰林公便起了作用,县官的私囊原来是指望当铺接济的,何况对于翰林公还要卖一个面子中班之下是一般的学徒,他们的人数和职务也有规定,主要是跑后楼、爬衣架,因此每人都练得猴子一样的本领,最末的一位专管饲养猫儿,称为拌猫儿鱼的。
这样的工作可不能看轻,一则当铺里全靠猫儿灭鼠,二则那批大肚皮的、一口徽腔的朋友们,哪一位不是从拌猫儿鱼起家的?当铺工作有一定的制度,只要没有特大的纰漏,一进典当,终身生活便有了保障但一个生气勃勃的青少年进入了那死气沉沉的窟窿,准会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毫无生气,成为徽帮或扬镇帮的奴隶,久而久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人老是竖起大拇指,喊一声“我们东家”。
我的叔伯兄弟本君就是这样的一位,他在小纪当铺里从拌猫儿鱼饭起,一直搞到日本帝国主义投降为止,总共积蓄了一两万现金本二哥本来不甚聪明,在当铺里和社会隔绝了三四十年,越发变得半呆半痴当铺就是这样地剥削人民,同时也摧残雇员。
由于大哥业务熟练,不久又找到了工作他到郭恒兴布店去了,但是家里的情况一时没有好转,衣服被帐逐件走进当铺我家和附近的元庆典几乎成了老宾东夏天的蚊虫来了,蚊帐还在当铺里,母亲总是抱着我睡,不时地把蚊虫驱去有时她偶然入睡,还要惊醒,重新为我驱除蚊子。
我呢,从小练就了基本功,对于蚊虫的进攻,似乎不很在意直到现在,由于住处褊窄的关系,夏天经常不挂蚊帐,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便在一些细软当出以后,父亲又开始注意到桌椅条台了他自己搬不动,便央及邻居的蔡老常替他一件件地向元庆典转运。
老常叔也是一个苦人,他自己的东西久已搬空,五个儿子被他一个一个地出卖,到现在除了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可出卖的了,就帮父亲干这一行转运的工作母亲房里的衣柜空了,堂屋里的家具也空了写文章的人形容人家的贫苦时,经常说说“一贫如洗”,怎么个“如洗”呢?说不清楚。
我却是从小就有体验的家庭的情况太坏了,不说顾了上顿,没有下顿,有时一顿也顾不上母亲经常领我到舅舅家去大舅舅家久已绝了,还有三位舅舅母亲和二舅母最好,二舅总是说:“到我家来吧,兄弟三个,一家住十天,问题全解决了。
”母亲在二舅家的十天是住满的,有时还要带些粮食回家,在三舅、四舅两家住上三两天就回来了所以我和二舅家的表兄、表姐最亲,有昂然哥、仁溥哥,还有三位表姐仁溥哥和我最熟,表姐不免远一些不到舅舅家去,在家的半个月就不简单了。
有时从学校里放午学回家,可是午饭的影子还不知在哪里这时伯父家的本君哥早已吃饱了,打着饱嗝,把门拖得乒乒乓乓地喊一声:“妈妈,我去上学了”母亲看到我这瘦怯怯的孩子,给我十文钱压低嗓子说:“孩子,你去搞一些吃的吧。
”我拿九文钱买三块斜角饼,一文钱买酱油,再向酱油店老板尹老伯讨几滴麻油,回到家中冲一碗麻酱油汤,蘸着斜角饼,总算吃个半饱,向母亲说一声:“妈妈,我也上学去”这一天在蒙学里死保住乙班第二的位置,把本君哥丢得老远。
总要等到四点以后,放学的时候,才看到父亲正在那里等着我呢,我搀着他的大手回家这一天他刚从元庆典回来,买了米,母亲做好饭,我们开始吃饭,在我是第三顿,在父亲和母亲,多分只是第二顿父亲的小房外边,隔着板便是灶间,灶间由于烧草锅的需要,不算太小,大约总有十平方米左右。
靠板是一张小方桌,父亲朝外坐,母亲朝里,我坐着高凳打横父亲座后是一缸天水,缸上老搁着一个笆斗,那里储藏着我们的粮食从我开始有记忆的时候起,到父亲去世止,笆斗里的白米经常只有三四斤,有时不到半斤,因此笆斗老是有大半截空着,甚至全部空着。
我总想笆斗太大了,换一个小些的,不就可以装得满满的吗?母亲有时也做些针线活我的小棉袄经常是在立夏后拆开来,洗洗干净,算是夹的,一到秋末重新装棉不过她常做的是纳鞋底,纳一双可得二三十文钱,是一种艰苦的劳动。
记得一次二姑母要她纳三双鞋底,她很辛苦地劳动,五六天后纳成了,趁我放学以后由我挎着篮子送到姑母家去我迎着大北风,穿过龙盛桥广场,到达姑母家里,姑母反复看了几看,取出钱来,仔细数一数,给我二十文钱我回去的路上,挎篮是空的,心里也是空的。
在二舅舅家里可不一样,他是县衙门的一个办事员,生活还过得去他平时不大在家,可是二舅母非常好,看到母亲和我总是非常亲热仁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五儿,还有三舅家的希之弟比我小一岁,小名七保,三个人经常在一处玩,旁人看见,有时喊一声“五、六、七”。
我们一道玩的时候也很别致:有时把木板架起来,搭成房子;有时挎着满篮的断砖碎瓦,爬到树上将砖瓦扔到下面的茅坑里;还有一次,我们找到一杆大秤,由我和希之弟把一条黄狗扛起,仁溥哥掌秤,可是黄狗不干,跳下来跑得老远,向着我们汪汪地穷叫。
我们的顽皮好像并没有引起二舅舅的不满相反,在春节后,衙门照例停止办公,称为封印,这时他会带我们到城隍庙去那里有转糖的、卖花灯的、掷骰子的、赌碗的二舅舅最爱的是在糖担子面前掷二十四孝糖担子上有一架玻璃柜子,装满了糖娃娃、糖鱼、糖狮子等。
糖娃娃最讨人喜欢,有一尺多高,胖乎乎的玩的人交钱后掷八粒骰子,一共掷十二次按照一、二、三、四、五、六的顺序掷下去“个么,两个么掷二,个二掷三,没得三掷四,个四、两个四、三个四掷五……”十二次以后如若掷满二十四,糖娃娃是你的;不满二十四,那么交的钱便算完了。
二舅舅就是爱这一门,有时居然掷到那座大家心爱的糖娃娃,便由仁溥哥捧回供着,总要过了端午,天气暖了,娃娃快要融化的时候,才舍得分开吃掉还有一项打诗韵,这是成年人玩的一张条子上写一句七言诗,中间空一个字旁边列着五个字,一个原句有的,其余四个是搭配的,要配得好,和原句相称,甚至更好一些,那时由大家猜,把钱押上去。
待到把条子全部揭开来,猜得对的一个陪三个,猜不对的就干没了这个玩意儿也很吸引人,记得我在三十出外的时候,有一次同仁溥哥同去,拣着一个座位坐下恰巧这一天的诗句全是用的《明诗别裁》,多分我背得出,因此赢了不少钱。
摆诗韵摊子的有些急了,赶忙换诗条,还是一样我们赢得太多了,最后把钱一推,都还了他,两人扬长而去,因此留下了一些好印象我还作过一首诗:射诗行东风醉射窗间绿,紫暖红酣睡未足,金猊细飘龙脑香,梦魂乍醒楚江曲城南李二踉跄来,春城小巷相追陪,豪情动宵酒能赌,逸兴凌云诗可猜。
六字常易一字难,安排妥帖别辛酸,刳肝抉肾不足计,镂金错玉等闲看一客高吟忽搔首,一客攒眉仍箝口,摩挲弥明侯喜鼎,斟酌龟蒙袭美酒字险句僻人不知,袒臂赤手捉蛟螭,有时会心忽相顾,举子欲下未下时胜固可喜败不耻,笑骂今人真竖子,平生心折李杜韩,后有贤者贾岛耳。
回首却怜熹桓中,汉家儒生动上公,三十雕虫不称意,明朝还卧洛阳东话得说回来,在我十岁那一年,正月中间,三哥从姜堰回来了据说是他孩子气太重,因此老板把他解雇了孩子气是有的,这应当是上一年的事,那时他实际刚满十八岁,为什么要断送他的前途呢?穷人家的孩子,总得装死,做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否则就要请你站开,多么稀奇的社会!。
泰兴县办有襟江小学,一所高等小学因为办在东门,学生多半是二十几岁死气沉沉的半老头子,一般人都把这所小学称为东门大学堂蒙学堂办满一年,那里来招预备班,甲班学生全部升送,连带乙班的前二名也送去了这一来,我的同班生除了薛汝汉以外,还有金书樵、闻季绳、孙超俊、杨鑫源、周序千、耿迺宽、张维翰、戴谐等。
金书樵是金冶卿老师的儿子,后来做过吴江师范校长闻季绳是一个才气横溢的人物,在北洋军阀割据的时候,做过河北省的县长,及至孙传芳过江,他正在家,因此又做过泰兴县长;下台以后,在家闲居无聊,他又要搞书法了,曾来找我谈篆隶;后来据说是自杀了。
孙超俊学陆军,戴谐学海军,以后都失去了联系杨鑫源是一位代书的儿子,同班的时候,好打架,树立了一定的威信,引起耿迺宽的不满耿迺宽也是打架能手,尤其他那高耸的额角,在顶牛的时候,起了极大的作用,最后终于把杨鑫源打败;耿迺宽后来曾到当铺里拌过猫儿鱼,认识到这是摧毁青春的牢狱,终于自我解放出来。
我们成为极好的朋友,直到今天周序千是周润甫老师的儿子,后来学医,做过后方陆军医院的院长,在抗日战争初期,安排医院迁出以后,自己来不及退却,为日本帝国主义者所获,他宁死不屈,日寇把他系在马腿后面,纵马狂奔,使他遍体鳞伤,终于为敌人所杀,这是一位爱国烈士。
张维翰在同班的时候,功课最好,和薛汝汉一样下落不明我在同班中年龄最小,在斗争中是弱者,只能起一些摇旗呐喊的作用我能盘腿打坐,是孙超俊教的,到今天还能做到我参加预备班还有一些曲折父亲听说要到学校寄宿,心想孩子名为十岁,其实只有八岁三个月,自己都不知道寒暖,那怎么成呢?二舅舅的大孩子李昂然也在上学,有个照应,这一层也还好办。
可是他听到不但不收学费,还由学校供给三顿干饭,就很不愿意,他想我的孩子怎能平白地吃人家的干饭呢?他老是不肯放手,最后还是周老师派他的儿子序千到父亲那里再三动员,他这才同意襟江小学虽然只是一所小学,可是因为是官办的,无论知县官怎样开明,总是官气十足。
领导就有好几位,最高的是校长,由龙璋兼任,在开学那一天到堂,戴着墨晶眼镜,满口的“学同学同”——学堂其次是堂长,就是那位到十几家当铺吃磕头饭的翰林公这一位有时也来,可是我只看到一次,其时一位理发师在那里剃他那肉光光的大脑袋。
第三位是提调,堰头的绅士陈雨人,胖乎乎的,并不管什么事第四位是稽查,本城的俞瑟兮,七十左右了,因为他排到第四,所以也还到场,在四周打一转,算是职守所在,尽心尽力第五位是监督,大约是实际负责人了,是周润甫老师。
周老师是日本留学回来的,除了关心校务以外,还得为日本老师当翻译平时开饭的时候,他和我们同席,对于学生,尤其是我,也很照应后来我从四川回来,已经五十开外了,他还是念着我这个学生那时由高等小学生里派来三位兼任我们的教师,一位张于琦老师,一位季老师,名字记不清了,一位季述先老师。
虽说他们只是高等小学的学生,但年龄久已超过二十岁,而且在钻研业务方面,也各有成就,尤其那位季老师,经常捧着一本日文字典进行翻译,这是很少见的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一位日本人铃木老师,他教日文、体育、音乐铃木老师来此的时候,还带着妻子,他们住在学校河东的一所宿舍,收拾得很干净。
我们曾去拜访过,铃木夫妇都很和气,还请我们吃鸡蛋饼,这是我第一次尝到异国风味甲午战争至此已经十一年,《辛丑条约》至此也已经六年,但是那时有些青年总觉得和日本人是同文同种,尽管他们打败了我们,割去台湾,还向我们索要巨额赔款,他们总觉得这是清王朝不争气。
就是我们所听到的那首《天下荣》的歌词,也只说“天下荣,丈夫争战功;天下乐,英雄破敌国……最可尊,一种爱国心;小日本,与俄战东北……”当时有人总是希望日本出来领导东亚,对于欧美的进攻,作顽强的抵抗这不是我们的屈辱心理,在普鲁士制止巴登、符腾堡,击败奥地利以后,就是它领导德意志民族,击溃拿破仑第三的。
当然,事情不是这样简单,中国是那样庞大,清政府是那样腐败,不是区区日本三岛领导得了的,但是在甲午战后,特别是《辛丑条约》签订以后,有些人总是向往日本,每年成万成十万的学生到日本留学,他们带回来的不仅有日本的鸡蛋饼,而且有对于日本的殷切属望。
日本人应当如何地珍惜中国人民对他们的厚望!相反,日本的帝国主义者却挥着沾满血污的屠刀,进攻中国,首先是跟着欧美后面,舔着腥臊的残血,后来是张着充血的凶眼,吞下一颗定时炸弹,终于备尝屈服投降的奇耻大辱我这一生是日本帝国主义者侵略中国的见证,二十世纪初年中国人民对于日本的殷切属望,以及日本帝国主义者拒绝中国人民充满友谊的握手,报以残忍的屠刀,我都是亲眼看到而且切齿痛恨的。
襟江小学把它的前身襟江书院的书斋保留下来,作为学生卧室中间的大楼作为藏书楼,楼下是办公大厅,前面是礼堂,大体保留着原来的样子向西拐角是两间自修室,都很宽敞前面是六座大教室,左右各三室,中间一道风雨走廊教室也很宽大,桌椅是新式的,尤其是那两块大黑板,用木葫芦悬着,一上一下地推动,竟和七十年后有些大学的情况一模一样。
如此说来,似乎不能取信,但是实有其事,不能不信的从礼堂向东,拐角是一片大操场,靠河边是观象台,大约一丈多高,四丈多宽,这只是一座空阔的高台,给大家开开眼界,没有什么设备操场北边是膳堂和厨房,中间隔着一段空地以免尘埃侵入。
厨房向左是浴室,这是完全中国式的,有大池、二池、小池,外边还有衣帽间当地人把这所学校称为大学堂,倒并不是什么讽刺,地方本来就大嘛除了我们这些预备生根本不在话下以外,学生年龄也大,有二十乃至三十多岁的,是不是有四十岁的那就不清楚了。
他们的思想有些也很落后记得有一位姓李的,发下的数学卷子答不上来,就在上边写了两句:“欲攀天上千秋桂,须读人间万卷书”,“千秋桂”很清楚,他想做官;“万卷书”就不那么容易,因为看到万卷书的人究竟不多,大约只是一句空话。
家里灶披间山墙外边还有一些空地,种着月季、川芎和藿香灶前是一棵大石榴树,客厅前有寿星桃,都长得很好,结实累累,可惜春天是吃不到的3月初,川芎和藿香长势也好虽然只有三两株,母亲和我把川芎剪回来,切碎,拌着芝麻油和酱油,非常清脆和馨香。
藿香的作用更大了,把叶子摘下来,蘸着白面糊,可以煎饼,听到油锅里吱吱的声音,令人垂涎,这是3月中旬的事1904年初冬,父亲的精力越发衰颓了往常喜爱清晨散步,现在很少散步了,经常躺在家里冬季是一个摧残衰年的季节,父亲更是不出去了,脸上红酣酣的,这可不是健康的表现,而是衰竭的预兆,但是母亲和两位哥哥都没觉察,我也没有觉察。
父亲没有病而是衰竭,衰竭,衰竭到第二年三月二十一日,一切都枯了,萎了,死了没有医,没有药,没有任何吩咐,父亲就这样抛下了五十年的岁月而死去了这一日我还在校,清晨三哥把我喊回怎么办呢?大哥在家,一切由大哥做主,赊了一口三三五的棺木,把父亲殡殓了。
三三五是棺木的级别泰兴棺木是有级别的最好的称为兜底三,就是上、下、左、右都是三段杉木做成的中等的是三三五,是上边和左右都是三段,下边是五段下等的称为薄皮材,那就差得远了棺木是赊下的,到第七天还得开吊,亲戚送礼,当然也得招待。
尽管我家已经精穷,招待是不能没有的,僧人的斋事也是不能没有的头七以后还有五七,招待、斋事,一切照旧棺木的钱还欠着这个钱是不能拖延不还的,否则父亲睡在人家施舍的棺木里,我们拿什么脸面见人呢?大哥的办法是请会。
由七家亲友共同出钱,最后由我家分年清还,这叫做至公会,确实具有支援的意义有时亲友十家,每家出款多寡不同,从十五元到六元,一共是一百〇五元前后十年,请会的在第一年年终代头会支出十五元,以后逐年递减,至总数一百〇五元为止,所以经过十年,尽管使用了一百〇五元的巨额,实际上用不着支出分文的利息。
我们不难看到,在执行这些会的全部过程中,请会的人固然得到极大的支援,参加的会友也没有什么损失父亲去世了,经过一段沉痛的日子,一切都回到正常情况大哥仍回布庄,三哥也找到了工作,我仍然上学母亲在家依旧纳她的鞋底。
一切照旧,可是没有了父亲我们把刻骨的悲痛,化作永远的悼念阴雨的早晨,伏在父亲的柜子前面,是谁给我指点《三国演义》里的人物呢?放学回家,是谁在校门口接我,搀着我的手呢?是谁提醒我上学不是为的考状元呢?一切都感到空虚,都是那样地没有着落。
而今川芎没有了,石榴没有了,寿星桃没有了为了怀念我的父亲,我在书斋后面种着藿香,每年三四月里总要尝一尝藿香饼的滋味夏天到了,昂然哥毕业了当时在襟江小学,毕业是一种特大的荣誉送喜报的人把喜报送到二舅舅家里,首先在门外轰隆轰隆地放一阵土炮,这才跑进堂屋磕了头,把喜报贴在门口,上边写着:“捷报——学报,贵府少老爷峻基(昂然哥的学名)蒙泰兴襟江小学校长龙、堂长金考试及格,录取优等第×名。
特此叩报”这是一件喜事,送报人受赏退出以后,亲戚朋友都向二舅舅和二舅母道喜,昂然哥也向他的父母道喜在这一年夏天科举废了,但是科举的一切流毒正在借着学校的制度传播下来科举的流毒,经过批判,现在大家都清楚了,但是在清朝末年还很不清楚。
考取秀才以后便属于另一个阶级,他们算是黉门子弟,不再是小民了,见到县官的时候用不到下跪,即使犯了错误,只要没有人命关系,拼得由县官上报,革去秀才的名义,也就没有什么大罪父亲不是为了卖房找价,被张姓喊齐狗腿子,准备给他一顿毒打吗?大哥认定这是奇耻大辱,由于他自己和三哥没有希望考秀才了,因此希望我好好上学准备毕业以后,再给张姓一顿毒打。
横竖那时高等小学毕业相当于一个秀才,见官是用不到下跪的大约那时家中对我都抱着这个希望,我却什么都不懂,本来不认识张家人,觉得父亲既是安然走开,也就没有什么痛恨哥哥们如若去打,要我顶名,我也会同意,可是既然根本没有什么恨,现在连这位张姓究竟叫什么也忘去了。
科举废止了,从此出路只剩得学校一条官话虽是如此,其实也不尽然清朝末年,只要舍得花钱,由捐班出身的上去很快,钱出得越多,官做得越大,正同生意买卖一样,货真价实,没有丝毫犹豫这才为清王朝的加速覆灭准备了条件。
1905年10月下旬,小小的泰兴县又看到一次大动乱学校陆续办了一些,但是在群众中没有必要的思想基础有些农民还很看不惯捐税多了,加重了农民的负担;庙宇毁了,动摇了一些人的信仰;尤其是部分土豪劣绅,干脆把庙宇吞没,作为自家的财产,更激起了人民的义愤。
襟江小学堂长金先生的私宅,就是这样从南草巷扩大到苏家巷的人民的怨恨累积、扩大、炽热,终于爆发了四乡的农民掮着钉耙、锄头、扁担,从各乡各保,蜂拥进城他们的目标,是襟江小学抵抗是没有用的,弹压更加谈不到,他们乒乒乓乓,把这个学校打了一个稀巴烂。
教师学生跑了一空,没有受到打击,像我这个十岁的孩子更加不是他们的目标,迅即走到家里因为不久就是我的生日,母亲拿着一个篾丝小篮和我上街,幸亏烧饼店没有关门,买了半斤面条,在人潮汹涌中回家三哥听到这件事后,迅即到学堂里把我那小小的铺盖卷起,掮着书箱回家。
学堂是捣毁了,一时谈不到复学,我蹲在家里,有时也看看书除了手抄的课本以外,还有《史论启蒙》和家中原有的孙月峰批点的《柳宗元文选》五十年以后,我在大学教古典文学的时候,选授他的《封建论》在那个小小的书箱里还发现了《四书义》。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家里没有这两本书是不是在捣毁学堂当中,搞得书籍满地,有人把书塞进我的箱子呢?不管它,好在早一年我已在作文的时候把《四书备旨》抄烂了,现在多两本这样的书,没有什么稀奇在《三国演义》《史论启蒙》《柳宗元文选》以外,再有这部《四书义》也还别致。
冬天没有事做,看看也没有什么问题父亲的死亡,使家庭成员的思想意识起了一定的变化母亲从古老的社会过来,是讲究三从四德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殁从子”,当然是指的长子,因此大哥的地位突然提高,远远高过三哥和我,也高过母亲。
他有时很专横,他的主张是没有人驳回的三哥呢,本来有些孩子气,现在变了,他有肩膀,有决心,总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我呢,还只有十岁,但已经不是幼子而是幼弟了;幼子是抚爱的对象,幼弟却是教育的对象了我虽然还不明确,但是具体的情况,不能不给我以进一步的了解。
不过我主要还是读书,有时也和仁溥哥、希之弟一同玩我同本君哥的关系是疏远的1906年到来,又是一年了襟江小学恢复,但是预备班没有了这时长三伯的儿子步二哥回家,他是考进将备学校的,大约长三伯母不很乐意这条道路,因此把步二哥找回来。
他办起一座初等小学,起初在他家里,后来改到茅公祠,称为幼幼小学步二哥教过我们,他为我们讲《邹忌讽齐王纳谏》,到今天我的《古文观止》上还留着他的朱笔圈点及至茅公祠以后,分为三班,我在甲班,同班的有张汉章、蔡荫溥、杨挹光、杨涣墀、朱元锋等,大约二十多人。
张汉章是步二嫂的弟弟,因此这个班的第一名是由他包定的,谁也没有想到和他争执他比我们大得多,大约十七八岁,有时不高兴上课,还可以到鸦片馆去抽鸦片,这是公开的秘密,也没有人和他理论蔡荫溥十四岁,很能干,也很用功,他和我争夺第二名达到白热化程度,可是我们之间的感情还是很好的。
他后来学水利,成为水利专家,在北京工作,可惜我到北京的时候,没有看到他杨挹光中年后,在上海光中染织厂担任人事工作,为资本家服务元锋是步二哥的儿子,和我同年茅公祠是纪念明代的一位御史的在没有办起幼幼小学以前,一度只是地方上的废庙,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
小学停办以后,用作电报局、镇公所,后来改为电影院甲班的教师汪民甫老师是一位廪生在科举时代,县学生分为三级:一廪生,近代称为公费生;二增生,近代称为自费生;三附生,近代称为备取生增生、附生都是秀才廪生也是秀才,称为廪生,是一种突出的意思。
廪生有一定限额,在有人考取举人或出贡以后,照例由增生调补汪老师本来应当调补了,一位增生通过人事关系争取超前补上,这一下汪老师号啕大哭,才能补廪这件事不知怎么由蔡荫溥传开了,可我是很同情汪老师的汪老师有才具,那时上卫生课,连教本也没有,汪老师上课的时候,对着黑板沉思了一下,在黑板上写道:
晨钟初动,苍苍凉凉,披衣甫毕,日上三竿起问可中?中已久矣!……现在看来,字句不一定很合小学生的要求,但是确实经过锻炼,是一种优美的词藻汪老师还有一首五言诗,是咏校中的木瓜树的这一类果木很难成长,能到两丈内外,显然是经过漫长的岁月了。
汪老师的诗是:茅公古祠宇,老树何苍郁,饱经三秋霜,凛然昭劲节天寒气未衰,心空血犹热,禁中多少树,纷纷落黄叶茅御史名大芳,是明代建文皇帝的属官,1402年燕王棣夺取南京以后殉难从现代的历史观点看,在封建王朝内部斗争中,无论怎样地杀身成仁,其实只是为封建王朝尽忠,对于人民没有多大的关系,并不值得歌颂。
不过汪老师这首诗却是声调铿锵,令人起敬的老师的主要精力,贯注在他为我们讲的《左传》上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给我们讲晋侯之弟扬干一篇,在他谈起魏绛有罪不逃刑那一段,真是有声有色,把尊重法治的精神全部传达出来,给了我很大的教育,后来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这种精神起了鼓励作用。
到了1907年,清政府也看清自身危在旦夕了,大臣中有头脑的都知道满洲八旗没用了,绿营没用了,湘军、淮军没用了,但是他们还迷信武力,认为有了武力就有保障武力在哪里呢?他们想起日本、德国、法国都实行征兵制,征了兵,就有武力,就不怕外国人,更不怕革命党。
征哪些人呢?他们认定撇开兵油子,从一般人民中征用,就能起保证作用他们提出要在全国征编三十六镇现代是师、旅、团,那时称为镇、协、标江苏省成立第九镇,由徐固卿任镇统同盟会认识到这一点,指定会员赵声加入,后来做到标统。
要练兵,先得征兵,由步二哥的一位同班同学到泰兴来主持三哥的思想早已起了变化,和步二哥一商议,再和征兵委员一谈,就应征入伍了临走的前夕,三哥和我谈起他有了办法,首先要肃清口岸的青帮那时我还小,不知道青帮是些什么人,为什么必得肃清他们。
后来,才知道青帮是一种流氓无产者的组织,即使其在明清之际,多少有些进步的作用,但是到了二十世纪之初,已经纯粹成为反动派,或反动派的帮凶徐宝山、徐宝珍是青帮,黄金荣、蒋介石也是青帮,泰兴的蔡鑫元是青帮,忠义救国军是青帮。
在清王朝崩溃前夕,徐宝山这一伙,盘踞在泰兴的口岸和江都的沿江一带,是这里的大害凡是得罪了他们的,就会有人暗地里把他背到江边,扔下大江三哥肃清青帮的主张确是有鉴于泰兴的具体情况,但是他的视野,这时还仅仅限于泰兴,没有看到中国,没有看到世界。
他对于阶级社会的祸害,更没有认识人的视野是不断扩大的,人的认识也是不断加深的大哥名世淦,字丽生;三哥名世潆,因为他生于光绪十三年(1887)闰四月,所以字闰生我们这一辈是世字辈,因此我名世溱,在幼幼小学读书的时候,汪老师用“东里子产润色之”这句成语,为我取字东润。
征兵出江的时候,各校学生全部出发,送到城外,给他们全部赠予红旗,在清朝的时候,这样的欢送是非常罕见的我在幼幼初级小学毕业以后,1907年春天,襟江小学招生,我去应考,这一次录取第一名,实在有些意外那次的试题非常特别,大意是问孔子在陈蔡的时候,历举门徒十名,分为四科,德行、言语、政事、文学,曾参不与其列,为什么后来说唯有曾参把他的一套本领接下来了呢?我因为读过一本《四书义》,那里提到曾参那时年龄还小,不在门弟子之列,后来才把儒家那一套理论接过去的。
这个问题,全场都没有答上,我凭着那本书居然答上了,所以在同班中得到一些重视,其实是偶然的这次同班同学有丁西林、张迭生、梅澹若、李仁溥、蔡荫溥等丁西林考的第二,后来留学英国,回国以后,在北京大学担任物理系教授,但是却以独幕剧《一只马蜂》得名,之后做过对外友好协会的副主任。
张迭生也到过英国,回国以后,办过光中染织厂梅澹若、李仁溥,还有不同班的常健东都在无锡读第三师范,后来在家乡担任小学教师,都很有名此外还有一位杨叔鼐读过兵工学校,我离开广西第二中学的时候,推荐他去接班大约在这一年,龙璋已经离开泰兴,金先生也到外省做官去了,因此小学里的五位领导也起了变动。
堂长是另一位翰林公沈海邱这位堂长也不常到校,他白天在家里埋头抽鸦片,把校务交给吴筱山,吴的地位相当于后来一般学校的监学或教务主任我们这一班分在两个自修室里读书,由学校另派两位高班生来照应一切:一位是周之德,一位是李煦春。
煦春在泰兴解放后,做过泰兴的副县长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好,我把他当作老师,他把我当作同班,总算是各尽其道了周之德后来担任过乡长,多少有些鱼肉乡里的恶名那时我们的国文教师是一位卞老师,据说本来和周之德同班,后来调作新生的老师,可是周之德还只是一个学生呢,妒忌、仇恨都在心里煎熬着。
恰好这位卞老师给我改作文的时候,改了一个字,却没有把原字涂去机会到了,周之德决不放松,他把这个字挂了一钩,改上的和原有的连在一处,句子不通了他撮弄我去向卞老师请教除了目瞪口呆以外,卞老师一句话也说不出这还行吗?由周之德为首,这批大学生一直闹到沈翰林家里,终于把卞老师撤职,把蒙学堂的李燕贻老师调来,一切才得太平。
我对于李老师是尊敬的,但是我对于周之德的作风却非常痛恨暑假快到了,仁溥哥和我从小是一起玩的,现在同学了,但是依然是小孩学期考试前夕,我们约好要好好读一下夜书,可是6月中旬的月光特别吸引人我们想一下,看看月亮,也没有大关系,因此同到操场去。
跳远、跳高、赛跑,好玩的事情多得很纺织娘也在叫唤,去看一下吧我们听着听着,总想去捉几只玩耍一只、两只,我们捉了好多月光还那样皎洁,把我们的影子照在地上真有意思,我们不是读过吗?“人影在地,仰见明月”时光已经不早了,还得读夜书呢!赶忙跑回自修室,大伙已经去睡了,还有一两个没睡的,也正在收拾书包。
明天要考试,书是不是还要读?是要读的,但是自修室的灯就要灭了,总得趁没有熄灯以前走回宿舍吧疲倦啊,可是还有明天明天怎行?不要紧,在到教室应考以前,不是还有一些时间?总不会来不及看一看吧这一晚我们表兄弟就是这样读夜书的。
第二天早晨,考试之前,收拾笔墨,实在挤不出时间看书了算了吧,我们本来不一定要考第一我们就是这样准备考试的幸亏老师照顾,考试成绩还不太差现在回想起来,孩子只是孩子,太高的要求有什么必要呢?暑假开始了,我又到鞠家巷季鹰哥那里去补习。
季鹰哥是一位远房弟兄,和步二哥一样他是在上海南洋公学中学部读书的,暑假回来,搞了这个补习社,主要还是为他的嫡亲侄子遗生季鹰哥亲兄弟四人:老大伯雄哥在山西做官,那时还没有孩子;老二早死了,因此遗生算是两房共有的孩子;老三住在乡下,我没见过;老四是季鹰哥。
这一支由于出了一个做官的,大家都让他们三分季鹰哥一边上学,一边还得经管家务,所以特别忙关于季鹰哥还有一段故事,因为他是个大麻子,所以又称四麻子一次他去照相,取回相片以后,一看麻疤满面,他发急了,决心要去捣毁照相馆。
做官的人家这样做,在当时并不算意外,幸亏他的二嫂出来力阻,照相馆才算免了一场灾祸补习社并没有什么学的,不过读三两篇古文,交两篇作文,此外便是读英文了,英文在襟江小学已经读过,并不太难只记得有一篇说什么一位广西人遇到一位广东人,这位广东人是带着老虎耍杂技的,如此等等。
我总觉得好好的中国老百姓,偏是那么“旷洞、旷晒”的,有些别扭在秋初的时候,季鹰哥和大哥说开了他再三指出在泰兴上学没意思,不如到上海去,南洋公学,是如何如何地有名,附属小学又是如何如何地出色大哥是店员,工资有限,即使三哥便中带一些钱回家,那更是微薄得可怜。
我在襟江小学也是一样读书,首先不用缴学费,即使伙食比两年前差一些,每天还有两干一稀,早晨外加四个烧饼,都由学校免费供给此外,笔墨纸张,再加几本书,总还有限因此大哥很踌躇季鹰哥两片厚唇皮一上一下地纠缠着:“丽生哥,你为什么这样烦心呢?到上海去,老六可以进一个好学校,这不是很好吗?至于用费有限得很。
我们弟兄,虽远不远,大家帮助些,不成问题的”大哥是一向固执的,但经季鹰哥的再三劝导,却不由他不同意。好在还早呢,入学以前还要经过一番考试,是不是考得取,谁都没有数,因此他同意让我先去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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